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昆剧传习所纪事

[日期:2008年05月11日] 来源:中国艺术家网  作者:chris [字体: ]

    坐科三年

  每天早晨起床有打拳课,老师是河南人邢福海,由穆藕初请来,穆认为,年青人学的武术有好处,一可以防身,一可以保持优美体型。国文老师先是周铸忆,后是傅子衡。学员分甲乙丙丁四班,我由丁班升到乙班,念到高小语文。 

  开头学《大赐福》,唱“雨顺风调”,戏中的[醉花阴]为散板,[喜迁莺]为上板,[刮地风]为三眼板、板式比较齐,学会这出戏,能唱各种板式。《大赐福》出科后经常演。《上寿》主要为流水板,每句都有“有”字,吹打曲牌有[水龙呤]、[将军令]、[一枝花]、[傍妆台]等。学员都学吹云铳,云铳的管子是竹子做的,很长。

  作台由两张八仙桌(方桌)拼成,左右两面各坐四人,上首为老师座位,下首坐三人。如果十二人就加一张凳子,学员座位没有讲究。顾传玠坐右首第一位,我是第二位,这个位置是我自己坐上去的,也没有人来与我争。

  老师教戏,开始时读曲本,要我们背,背熟后上板唱曲,老师手拿七八寸长的戒尺,按节奏敲击台子,学员唱错,老师会将戒尺重重敲击台子,嘴里喊:“唱错哉,重来!”学会了,老师吹笛,学员跟笛唱,每次起码三遍。唱过三遍,要我们一个个独唱。每个演员都要学会吹笛,轮流为其他学员唱曲吹笛。所以传字辈都会吹笛,吹得好的有顾传玠、朱传茗等,老师就经常叫他们带领演员唱曲。老师对唱曲有严格要求,唱南曲不许出4、7两个半音,老法称凡、乙,现在的创作改编剧目中,南曲也有用4、7音,但在过去绝对是不允许的。吹笛,乙字调最难吹。

  伲老师吴义生教戏相当认真,一丝不苟,俚没有家小(家属)住在传习所中,与演员朝夕相处。俚有三样嗜好:鸦片、水烟、老酒。俚吃鸦片与人不同,有自控能力,不多吃。买来鸦片规定吃几天,所以人弄得蛮清爽,钱也化得不多。不像有些上了隐的鸦片烟鬼,一发作就洋相出足,人弄得邋遢,钱都化在这上面。吃水烟也有控制,每天四小时课,吃三至四张烟叶,不多吃,也不少吃,吃光下课。老酒喝白酒,过去称高梁酒,每天二至三两,每瓶酒吃三至四天。下午一点钟上课,吴老师准时到来,穿一身长衫,哔叽裤子,一双硬底布鞋,(俗称响皮鞋)走路发出咯咯的响声,手里拿根戒尺、夹着曲本,目视前方、款款走来。他没有手表,看太阳的位置确定时间。上下课校工会摇铃。

  吃饭一桌七至八人,每桌有一个领膳人,由年长学生担任,俚说动筷大家才能吃饭。小菜先上素菜,后上荤菜,吃第二碗饭时才允许吃荤菜。吃红烧肉、每人一块。王传松吃菜动作快,领膳的人才说吃肉,王就将肉夹起,做个怪脸,将肉放进嘴里。 每天有个值日生,俚的任务发草纸,供上厕所用,还督促大家,做好宿舍里的卫生。

  传习所挑选演员是很严的。生理上有缺陷的人是不能进所的,如招风耳朵、塌鼻头、斗鸡眼(斜视眼)等。也有例外,方传芸有斗鸡眼,但进所后进行正视练习,加上经过化妆,上台后观众看不出他的眼睛有病。也有人生得蛮像样,一表人才,但缺少艺术天赋,,这样的人也不适宜当演员,如上海孤儿院来的孤儿,有几个就是不会演戏,横教竖教教不会,后来被辞退回去。

  坐科学了三年,然后是帮唱实习阶段,按计划为二年。第一次到上海剧场公演,是在广西路笑舞台,当时伲在传习所学到的折子戏,只能演三天,会的戏不多。我唱老生,演的戏有《四川图》(扮诸葛亮)、《浣纱记》(扮越王)、《千金记》(扮韩信)。当时我虚岁十五,比学评弹时懂了许多事,做事有点像大人了,到上海来演出规规矩矩。那次演出是向上海曲友、专家汇报三年来学习成绩,并请俚笃指教批评。同时还带有募捐性质,门票五圆一张,为传习所筹集资金。

  演出结束后回到苏州,学员的作台又作了调整,学小生的归沈月泉作台,学老生、老旦的归吴义生作台,学付、丑及净的归沈斌泉作台,学旦角的归尤彩云作台。顾传玠唱小生,调到沈月泉作台,每个学员的行当正式定了下来。周传瑛声音涩,喊勿响,听说小时候吃药吃坏的,原来俚唱花旦,因为呒没嗓子就改敲小锣,后来又学小生。

  排戏,由老师各教所属行当的学员,然后并起来,形成一台戏。如《贩马记》,小生顾传玠饰赵宠,归沈月泉教;五旦朱传茗饰桂枝,也由沈代教;丑角华传浩饰禁子、付角王传淞饰胡老爷,归沈斌泉教;老生郑传鉴饰李奇,归吴义生教,最后合排。过去京班脚本有单讲(片)本,伲传习所不用,每人手中都有全本。刚进所时没有刻腊纸,都是手抄的,后来张传湘专事刻腊纸,油印每人一本。当初抄写剧本我的速度最快,字写得潦草,连自己也看勿懂。每次抄剧本,总是由我先抄,抄好后再借给人家抄,谁拿到我的抄本都像看天书。抄剧本对初学昆剧的人有好处,可以熟悉剧情,背诵曲文,也可从中学文化。

自立“仙霓社”

  “新乐府”后期,伲与老板发生矛盾,传字辈中许多人要求自治,所以发生凑股份的事。当时成立“新乐府”昆班时,大东烟草公司的老板严惠宇与上海江海关总督陶希泉拿出一笔钞票,派代表林子彝与穆藕初、孙咏雩谈判,当时伲在大世界演出,林说要建立“新乐府”笑舞台,将传习所中的传字辈演员全部转过去,今后由他们掌管。于是传习所变为“新乐府”,开始演出也在笑舞台,舞台装修一新,据说化去二万多元。后来笑舞台合同期满,伲到大世界演出,大世界的合同由“新乐府”老板派人去签订。在演出中,为了报酬问题,传字辈中一部分人与“新乐府”老板吵了起来。自此后大家心存疙瘩,唱戏提不起劲。终于矛盾激化,民国十八年(1929)农历九月二十九日,在大世界后台,传字辈师兄弟与“新乐府”老板闹得不可开交,最后摊牌。师兄弟们说,报酬问题不解决,伲明天就不演出,老板一方说,那想演就演下去,不想演就请自便。俚笃见伲年纪小,不会那样硬顶,所以不肯妥协。想不到这一次大家心齐,三十日还演一天,静观老板态度,结果没有动静,到了十二月二日决定停演。但是大世界的合同还没有到期,演员罢演,这是毁约,要罚款。严惠宇、陶希泉宁愿罚款,也不肯让步,俚笃把行头收回,停止与我们的一切联系,这样我伲想演也不能,索性散伙,伲回到苏州。为啥吵起来,关键是报酬。成立“新乐府”后,老板对传字辈师兄弟的态度不一样,俚笃欢喜少数几个人,说是艺术天才,捧之又捧,什么荣誉都给,工资也高出许多。如顾传玠工资每月一百元,伲是三十元至四十元,有的只有二十元。大家从一个传习所培养出来的,有差别也是正常的,但差别如此大,心态就不平衡了。有一次,老板为奖励顾传玠、朱传茗、华传萍,从银行里拿出了三百元,一人一百元,并做了三件皮大衣,一人一件。大家见老板偏心,就与俚吵了起来。那天最后一次演出,结束后我坐在后台久久不想离去,心想,这次戏班解散,今后怎么办?

  回到苏州后,师兄弟们经常集中在三万昌茶店,因茶店在观前街玄妙观旁,市中心交通比较方便,大家一边吃茶一边商量。过去有句谚语:“吃茶三万昌,撒尿牛阁棚”。经过众人的商议,派我与倪传钺去上海,找严惠宇、陶希泉借行头,因为这套行头是根据我们的体型及行当做的,比较合身,伲有偿租借,每月付租金。我与传钺来到严的公司,写字间里的人对伲说:“这批小辈来借行头,轻松来,老板说,叫那着仔短打来。”这句闲话是触伲霉头的,意思想也勿要想。我与传钺赶回苏州,将事情讲给大家听,个个气得不得了,一致同意自立。由十一人发起:倪传钺、周传瑛、刘传蘅、赵传钧(后改珺)、施传镇、王传淞、华传浩、姚传芗、张传芳、顾传澜及我。每人一股一百元,我当时没有钱,与顾传澜两人合一股,其他每人一股。我的钱是向住在重庆北路的一位曲友借的,此人姓路,宜兴人,素好昆曲。周传瑛是向李恂如借的,俚的男人做律师有钱;施传镇是向沈长林借的,沈是上海邮政局的高级职员。传字辈中许多人没有钱,为了自立,宁愿背债。有了钱我就去马力斯(在今延安东路电信大楼附近,那里住着许多梨园界人,有的人专干出租戏曲道具、戏衣等行当)掏旧货。那里正好有一个旧箱底要出售,箱底的主人惠光亮,俚因为急等钱用,只卖一百元,伲去看后当即就买了下来。有长衣箱、短衣箱,一套齐的,箱子里还有一些旧戏衣,虽然是旧的,并且不齐,但凑凑还可以用。惠光亮将箱子卖给伲,有人找惠,说俚贱卖了。

  买了衣箱后,再想添置一些戏衣。徐凌云先生听说伲自立缺少行头,将家里的二只大箱子及两只皮箱送给伲,箱子里装有戏衣,此外还赠伲大小帽笼,这些都是赓春曲社彩串时用的,作为支持伲,慷慨捐赠,所以伲感谢徐先生,称俚为“小孟尝”。当时孙玉声帮伲戏班取名“仙霓社”,既然是正规的、有质量的戏班,徐先生要我们将道具也备齐,于是伲在柯桐椿刀枪店中定做刀枪把子,在南衡泰定做靴子,在老祥盛定做行头。这样陆陆续续添置,行头、道具也弄仔不少,像个大戏班了。

戏班就怕不团结

  伲在大世界一共演出三次,第一次是在传习所时期,那时实习帮唱,初出茅庐,恰逢新大世界开张。场子里的设备许多全是新的,并且游乐场中有各种戏曲剧种演出,还有娱乐的游戏,伲当时人小,都感到新奇。从前大世界的门不是在西藏路、延安路口,而是在一条小马路上,我记得在金陵饭店隔壁。当时伲住在怡乐里,在金陵路淡水路,离大世界很近。第二次是“新乐府”时期,当时住在马当路尚贤坊四十号,林子彝负责伲的生活安排,与老板发生矛盾就在这次演出中。因为是第二次演出,新鲜感没有了,只是感到有压力,演出是为了帮老板赚钱,一日做到夜,累得要死,心里说不出是什么味道。第三次是“仙霓社”成立,这次算是祝贺共和班开张的开台戏,前来捧场的人勿少,生意也蛮好。演出期间,还做堂会。每次要上缴大世界管理费二十元,“仙霓社”扣去二十元作为基金,另外要支付垫场费二元,茶担费二元,其他杂费六元,合计伍拾元。每次堂会收入是一百元,还存伍拾元,参加演出的人员平均分配,每人可得二至三元。虽然也是日夜场赶,人也十分幸苦,但这是为伲自己干活,心情与上一次不同,大家都很努力。三次在大世界演出,情景不一样。

  唱堂会,伲到东家宅上,无论是中午或晚上,先吃饭然后唱戏。吃饭也有酒喝,但伲都有控制,稍微喝一点解解馋,不多喝,保证演出不出洋相。演完戏,东家给赏钱,有加官封、上寿费、金榜赠、子孙馈,这些赏钱加起来也有一定数字,由集体收进,平均分给大家。如堂会生意好,伲分成两班,轮流赶场子,即唱完堂会的人赶回到剧场演戏,在剧场前几折戏的人,下台后赶堂会演出,乐师、化装师及管衣箱的人也分成两班。为啥唱堂会的收入平均分?因为伲戏班规定,主角只管演戏,不做杂事,配角要做杂事,忙前忙后,既然共和了,就要讲平等,这样做师兄弟都没有意见。因为讲平等,有的人就偷懒了,有句俗话:“两面打包,当中困觉。”就是指这些偷懒的人。奈问俚,侬忙的啥?俚回答也干脆:演戏。倘戏班大部份在剧场唱戏,俚说我在堂会里忙;如大家在做堂会,俚说我在剧场里忙,总之关键时刻见不到他的影子,好像俚最忙,其实俚最空。

  第三次在大世界演出为半年,合同期满出来,到小世界演出了一阵子,又去大千世界。大千世界在今天的瑞金路上(靠近延安路),即东升食品厂原址。大千世界老板就是小世界的经理,叫陆锡厚。伊搭伲关系还是不错的。我记得,当时有个外国人,在大千世界门口竖两根木杆,中间搭一个棚,悬在空中,吃、拉、睡都在里面,下雪天也不下来,我开始以为是帮大千世界做广告,陆老板说,勿是的,伲又没有请过伊,外国瘪三样样做得出,不要理他。后来巡捕(警察)将俚赶下来,不知去向。大千世界确实无奇不有,这个外国瘪三吸引好多人驻足观看,大千世界的生意也确实比原来好多了,不过有一点给我影响很深,外国人穷的时候也是洋相百出,不必有崇洋心里。

  一九三六年夏天,伲跑马头演出结束返回上海,在浦东同乡会四姊妹跳舞厅(位于延安中路成都路附近,建国后改黄浦区图书馆)演出,不久就去大新公司游乐场租场子。由刘传蘅、赵传匀(钧)顾传澜出面联系。大新公司一至五楼为商场,有若干剧场,伲租了一个较小的场子。隔壁一个场子演出广东戏,锣鼓声音整天如雷震耳,伲唱得声音低点,观众就会听勿清爽。在这样的环境下唱戏,居然还有不少人来看。进来看昆剧的人,要买茶,茶资一角,品茗听曲。场子门口收茶资的老太婆叫顺福。伲戏班到啥地方,俚跟到啥地方,不管生意如何,倒也忠心耿耿。有时俚的收入不比伲演员少。 还在大新做的时候,平声曲社请我去拍曲,作为曲社的拍先,希望我暂时中止大新的演出。刘传蘅、顾传澜不同意我走,说倪传钺己离戏班去重庆,施传镇己去世,汪传钤改演武生,老生中真正拿得住的人就剩奈郑传鉴了。倘如奈再走,大家只好散伙,今后呒饭吃,就寻到奈屋里去。我听了很受感动,马上取消去平声曲社的念头,我说,师兄弟需要我,我就不走,与大家一起,有粥吃粥,有饭吃饭,只要大家不散,戏班中就有我郑传鉴。

  大新公司演到第五个月,一天华传浩没事找事,俚说有人多拿报酬,被说的人与俚争吵起来。第二天夜场还没做完又吵开了,前台老板看勿过去来劝架。游乐场原来与伲签订了六个月的合同,老板说到期只要大家有兴趣,可以继续做下去,伲场子多,有一个昆班在演出也蛮好。当俚看到伲戏班吵架,又说:“现在那戏班不团结,矛盾交关多,看样子戏是演不下去了。”就这样与伲终止了合同,只做了五个月,伲卷铺盖走人,到什么地方去演出呢?大家都没有了主意,如果真的呒没去处,我可以去平声曲社拍曲。我责怪华传浩:“奈迪格人,好像一天不吵相骂就不能活,现在倒好,大家呒没生活,奈去想办法,解决吃饭问题。”

  此时周传瑛去找俚教过的一个曲友,是个老太,就是前面提到的李恂如,伲叫俚李太太,俚的男人叫李祖虔,是上海滩上的名律师。李恂如原姓夏,结婚后因丈夫姓李改名李夏恂如,伲叫俚李太太,后来索性称李恂如,夏恂如的名反不大叫。俚喜欢昆曲,学唱小生,常州人,唱曲时带有点常州腔,在上海曲社中也有点名气。俚与李希同等女士曾组织过虹社,该社成员都是女曲友。俚府上地方大,伲戏班中的衣箱一部分就放在俚的家中。李看伲呒没地方演戏,说:“勿演戏那能行,都要养家活口的。”就帮伲联系场子。俚认识福安公司游乐场的老板鲍成泉,对鲍说:“侬想办法弄个场子,安排俚笃演戏。”伲在大世界演戏的时候,就听到过鲍成泉的名字,俚也来看过伲的戏。鲍知道伲戏班的情况,又加上李恂如的介绍,就对伲说:“奈只要勿嫌我场子小,条件差,就可一直演下去,不过臭话讲在前头,自家也要争点气,勿要三日二头吵相骂。”我听后对鲍说:“鲍老板讲得勿错,伲会安心在福安唱戏。”于是就与鲍成泉签订合同,先做半个月试试。

  与福安签好合同,我就找华传浩,华这时在秦通理府上教戏。秦的太太秦王洁,也是上海的女能人。夫妻两都爱好昆剧,男的在海关做事,习唱二花脸,请华传浩去教戏。我见到华就讲了俚几句:“奈倒好,一个人在享福。戏班差勿多给奈拆散,奈好像一点事体都没发生。跟我回去,到福安游乐场演出去。”华也知道自已有错,不敢不去,就告辞了秦通理。我又去把其他几个师兄弟叫回来,按时在福安开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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