浅谈京剧王派旦角的”以念代唱”

    王瑶卿先生是一位卓越的京剧表演艺术家和教育家，在他的艺术创作和舞台实践生涯中，编演了大量的优秀剧目，为京剧事业的繁荣和发展做出了非凡的贡献。由于王瑶卿先生在京剧艺术改革方面极具创新精神，时人尊称其为”梨园汤武”。他博采众长，承前启后，上承梅巧玲、余紫云之衣钵，下开梅兰芳、尚小云、程砚秋、荀慧生——”四大名旦”之端绪。
    他吸取前辈艺人的经验和优点，又以自身渊博的艺术素养和舞台实践经验，改变了以往旦角表演唱、念、做、打只工一端的旧规，融汇青衣、花旦、刀马旦的表演特色，开创了”花衫”这一全新的旦角行当。
    他在艺术上勇于革新，独树一帜，形成了风格清新的”王派”艺术，为京剧旦角艺术的发展开辟了广阔的道路。
    王瑶卿先生戏路宽，阅历广，唱、念、做、打无不精湛，尤以念功见长，京白更具特色。王派京白是最富有生活气息的一种舞台语言，要求甜媚、清脆、泼辣、流畅。在王瑶卿先生的代表作中，以京白作为表现和塑造人物形象的艺术手段的实例比较多。京白是京剧自徽调、汉调蜕化而出，在逐步形成过程中，产生的一种新型的舞台艺术语言。京白虽然属于北京语言的念白，但与生活中的普通话不同，与接近自然语言形态的话剧念白也不同，它是一种韵律化、节奏化、朗诵化了的，亦即美化、夸张化了的北京口音的舞台念白。王瑶卿先生正是在此基础上加以创新，从而丰富了京剧舞台上旦角念白的形式，并以此作为刀马旦行当特点之一。在他创作和演出的人物中既有嫉恶如仇、潇洒爽利的何玉凤(《十三妹》)，还有聪明伶俐、武艺超群的窦仙童(《棋盘山》)，更有威名赫赫、文武双全的穆桂英(《破洪州》)等，这些人物都是以京白为主要表现方式来塑造形象和表现性格的。即王瑶卿先生把京剧唱、念、做、打四功中的”念”作为重点，突破了”唱为主、念为辅”的旧有规律，采取了”以念代唱”的创新手法，这也是他创作角色的重要手段之一。
    在京剧《悦来店》中，何玉凤的唱仅有四句[西皮散板]和两句[西皮摇板]。而念白除了第一场”趟马”之后的一段近三百字的叙述式念白的节奏比较慢外，其它节奏基本上又都较快。其中，第十一场”店房”何玉凤有这样一段念白：”我瞧你呆头呆脑，性命眼前不保，还敢在我的跟前抖机灵儿撒谎吗?”这是她念白节奏最快的一段，要求脆、亮、响，犹如珠滚玉盘，一气呵成，字字千斤，好像[西皮快板]的节奏。在京剧唱腔中，[西皮快板]是常用于剧情发展到高潮阶段，人物之间矛盾尖锐或是人物急于表态、辩理时的一种表现手段，是在抒发人物情感，表达人物急切心情时所用的一种唱腔板式，可以起到烘托戏剧气氛并使剧情达到高潮的作用。可以说，在创编何玉风这一角色时，王瑶卿先生并未因循守旧，而是打破常规，用”以念代唱”的方式来塑造和表达何玉凤的性格及情感。因此，何玉凤的念白是王派剧目中最具代表性的。正如王瑶卿先生的关门弟子谢锐青老师所讲：”王派的念白是最吃功夫的，难度很大，要想要下好儿来，应当在正确掌握要领的前提下苦练加巧练，才能达到一定的水平。戏谚-千斤话白四两唱.就道出了唱、念、做、打四功中念白的重要性及难度。”清代戏曲理论家李渔在其著作《闲情偶寄》中说：”吾观梨园之中，善唱曲者十中必有二三，工说白者百中仅有一二。”戏曲念白的难度由此可见一斑，那么王瑶卿先生则可谓念白艺术的佼佼者。
    《悦来店》中第十一场”店房”是何玉凤在山坡上听到两个骡夫白脸狼、黄傻狗密谋陷害安骥性命之后，便急忙赶到悦来店打探一下安骥是何许人，”若是好人将他救下，若是歹人我就不管他的闲事、”在店中，何玉凤通过对安骥的观察和询问，发现他原来是一位没出过远门的呆公子，于是决计帮他脱离险境。谁知安骥却被何玉凤的一身侠女打扮吓住，以为她是来抢劫的，因此不敢吐露实言，反而编造出一套谎话来蒙哄何玉风。面对这么一位书呆子，何玉风又是气又是怒，同时又动了恻隐之心，为了让安骥明白事情的真相，摆脱两个骡夫的陷害，何玉凤便当场戳穿了他的谎话，念出了那段[西皮快板]式的念白，”我瞧你呆头呆脑，性命眼前不保，还敢在我跟前抖机灵儿。”这2003个字完全突出了王派京白”脆”的特点，表现出侠女何玉凤正义、刚强、豪爽、洒脱的人物性格，在[大锣两击]之后，何玉凤紧接念”撒谎吗”。这3个字是这段念白的”墩底”，也是何玉凤对安骥谎话的一个有力戳穿，因此是在幅度较大的身段动作配合下完成的。何玉凤右手拿绸子，脚下一个小垫步，左手指着安骥，在[大锣两击]中亮相，然后才念出”撒谎吗”，这3个字的调门要高于前面，声音要洪亮饱满，而且也要撤下节奏来，这是非常关键的，就是说要坐得住尺寸，这与《四郎探母•坐宫》中铁镜公主和杨延辉对唱[西皮快板]最后一句”你对苍天与我表一番”中”表一番”这3个字的节奏要扳下来、收得住是同一个道理。王瑶卿先生在这里恰当地借鉴了京剧板式和唱腔技法，并且巧妙地运用到念白上。后面念白节奏撤下来的目的，是为了更加突出前面念白的快节奏，而这种快又是在慢的衬托下，形成一个先快后慢的鲜明对比，使整段念白前后呼应、张弛有序。当剧情的发展、人物的情感和演员的表演都达到高潮的时候，观众会在被感染的同时由衷地给予掌声，从而营造出强烈的剧场效果。
    以念代唱，是王瑶卿先生在创作过程中深刻理解唱念共性后的大胆创举，因此是他在艺术创作上的一次创新和突破。正如明代王骥德在《曲律》中专辟《论宾白》一章所说”句子的长短平仄，须调停得好，令情意宛转，音调铿锵，虽不是曲，却要美听。”王派京白的念白特点和风格就是一曲没有音符的音乐。